兽医的爱情---广州印象之一百一十九

爱好者

上
    他家在波光潋滟的洞庭湖边，家旁的水面另有一个名字，叫大通湖，与八百里洞庭已经半分家了。他以前不是兽医，湘医大毕业，正规的人医。毕业那年是双向选择，好医院没有钱买指标进不去，差些的又不愿意去，成为最早的自主择业者。好在学的是内科专业，和文科里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一样，是通才，也叫万金油，百病可治，就回到故乡城市开了家个体门诊。
    那时医疗改革还没有进行，医药费已经猛涨，好些企业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费了。职工看病得预先自己垫付，能不能报销还是两说。大多数人伤风感冒头疼脑热，就到街头诊所拿药输液，虽然不能报销，但很便宜，而且省了挂号排队的时间。所以个体医生无论医术高低，都赚了个盆满钵满。然而他却不行，他自谋职业，还上过当地电视，病人却认为他太年轻了，宁愿去找上城开店的赤脚医生。他的诊所位置很好，出场开阔，正对着烟波浩渺的湖面，几株垂柳半遮着远处的点点渔舟，雀鸟盘旋风景怡人。许多球迷朋友介绍来许多病人，倒不真至于门可罗雀。
    年轻医生烟酒不沾，是个新新好男人，就是爱看足球。几次看英超和欧锦赛误了约会的时间，跑了几个女朋友。但他秉性不改，九八年法国世界杯，他场场不落半夜起来看球，熬得两眼通红，白天没病人了，就趴在沙发上打瞌睡。七月十二日决赛，又是北京时间零点以后的事。他想白天睡足觉，深夜里精神抖擞看球，无奈来了一个病人，频临破产的造纸厂老师傅。老熟人，老毛病了，也不要他拿听诊器开处方，药都是自己带来的。
    要做皮试。他揉揉眼睛，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皮试小针。
    病人说，不用吧，我一直没有过敏反应。早点打完针，我还要去菜场买菜，她们娘俩到公园相亲去了。
    糟了，我今天也要去公园相亲，下午三点，忘得一干二净了。年轻医生拍拍脑袋，很懊悔。
    那快给我打了针去。老师傅也为他着急。
    算了，来不及了。皮试一定要做，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。年轻医生不由分说地给老师傅打皮试针。五年的医学教育，他懂得，任何掉以轻心，都可能造成不容后悔的医疗事故。
    老师傅看着墙上的挂钟急急忙忙的向三点奔去，心如火烧。他隐约觉得这个后生，是这次女儿相亲的对象，不然地点时间不会这样吻合。他一直以来看好这个后生，一表人才，又有手艺，女儿错过了这段姻缘就太可惜了。坚持了二十分钟，他把胳膊扬到年轻医生面前，你看，没事吧。快打了你去公园。
    年轻医生看去，打皮试的红包未大也未消，很正常。
    一针药水推下去，年轻医生去不了公园了，老师傅也回不了家了。非常罕见的皮试后药物反应，老师傅遇上了。他皮肤发红、呼吸困难。急忙叫车送往市医院，到底没能抢救过来。医疗事故，医院里怕担责任，早就通知了派出所。在凌晨老师傅断气的当口，警察从抢救室里带走了年轻医生。
    审讯完毕，垂头丧气的他突然想起了一桩事，问起送他去拘留所的警察，你知不知道，夜里的比赛，法国队和巴西队哪个赢了？
    板着脸的警察忍俊不禁，还有这么不识时务的家伙，自己官司在身，却去关心万里之外的球赛。可能警察也是一个球迷，知道世界杯在球迷心目中的分量。没能亲眼看到结局已是遗憾，不知道结局更是痛苦。他告诉他，齐达内两度头球破门，帮助法国队3比0获胜。
    谢谢啦。年轻医生真诚地道了声谢，又垂下头去，陷入了悲痛之中。无论他怎么洒脱，一条人命在身，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    中
    半月后他被释放了，官司也不明不白地不了了之。他满带疑惑去了一趟派出所，那个球迷警察告诉他，是老师傅临终的一句话救了他。老师傅说他是三点钟该去公园约会的人。年轻医生恍然大悟，他的约会对象就是老师傅的女儿。他在抢救室里见过那个姑娘。端庄大方，花容月貌，虽然脸带戚色，但不失方寸，始终搀扶着痛不欲生的母亲。这样一个既漂亮又明事理的姑娘，如果找她做女友是下地狱的条件，他情愿永不进天堂。然而，现在成了她的杀父之人，这样的设想已经毫无意义了。
    几个月后，他打点行装准备南下，那个姑娘来了。她推开已经歇业的诊所大门，带进了一股清澈的湖面凉风，轻轻摇摆的丝丝柳枝，垂在她的发际后，展示出了秀丽无边的洞庭秋色。她平静地开口，听说你要出门了，把你赔的钱还你。
    为什么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。不管怎么说，伯父是因我而逝，我一辈子都会内疚。
    姑娘依然无忧无喜地说，那桩事暂且放下。你的行医执照被吊销了，出门想干什么呢？这几万块钱带着，算我借给你的。据说南方现在兴起了宠物热，你在那边设法开个店，人医做不了做兽医还不行吗？
    年轻医生的心被拨动了，又腾起火苗。他试探的问，跟我走吧，我们去创业，我保证你过得幸福。
    姑娘听了，似笑非笑望着他。可能吗？那件事不提，你现在能养活自己？
    年轻医生失望的垂下头，默默无语继续收拾起行装。突然，他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双手，也在默默无言的帮他系绳子。他的心又感动了，不过这次学乖了没有作声。他暗暗发誓，一定混个名堂回来，堂堂正正向她求婚。
    下
    四年后的日韩世界杯，由于有中国队滥竽充数，切去了一些球迷们的关注蛋糕。中国队三场皆负净输九球，恨得这个年轻医生咬牙切齿。哦，现在该叫他兽医，看其它球赛都无精打采了。恰好此时，他听到一个信息，姑娘所在的印刷厂破产了，她现在正给一个老板站柜台卖彩电。在嘉禾的宠物医院里，他心神不宁频频出错，幸好服务对象是狗和猫，加上请的一个小姑娘机灵，没有酿成医疗事故。四年来，他给姑娘写过很多信，有热情似火的、也有怨气冲天的，姑娘的回信都是一样的淡然，礼貌有加，无忧无喜，最可恼的是，他恳求了多回，她却充耳不闻，硬是没把QQ号码给他。
    如坐针毡熬了几天，看球也无滋无味，他给小姑娘交代了一声，带上一叠文件，开出新买的别克，朝三湘四水奔驰，终于在燃灯时分回到益阳。姑娘看着紧张兮兮的他，啼笑皆非。给他递过一杯凉茶才说，你是来赎罪的，还是来感恩的？
    一席话把他说愣了，半响才悟过来，不无埋怨地说，四年了罪也赎完了，恩也感尽了，爱也爱累了。他递过去带来的文件。
    姑娘疑惑地问道，这是什么？
    这是你那笔钱的投资和收获。宠物寄养店，三年前以你的名字注册。初时没告诉你，是担心万一亏损，我就自认了。每只小犬寄养费每天十元，一般时候有三十多只，逢年过节有一百多只。广州打工者很多，他们回乡时不能携带宠物。一共盈利三十四万八千，你看账目。
    姑娘恍惚了一阵，抬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母亲。老人站起来面对兽医说，孩子，你吃苦了。这钱我们不能要。本钱就是你的，盈利更是你的。
    兽医急了，慌不择口地说，伯母，她嫁给我，这钱当然是我的；我的钱、还有商品房和汽车也是她的。她不嫁给我，这钱就不是我的。而且，她还是要跟我走，去管理自己的产业。
    老人笑了，亲昵的摸着姑娘瀑布般的秀发说，孩子，别苦自己了，我知道你早已属意于他了，过去的事就忘了吧。说完就往门外去了，丢下一句，我去菜场看看，买点熟菜回来，就在家里吃饭。
    姑娘脸红了，像给人剥去了一切伪装，一颗赤裸的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她看见兽医一步步向自己走来，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羞人的话，真想跑进闺房里躲起来。两只脚却像生了根，死死的扎在地上不动了。渐渐地，已经闻得到他的粗重呼吸声了，已经感觉到他的清澈的眼神了，已经听得到他的砰砰心跳了，已经只隔一步远了，他想干什么？
    你今天帮老板站柜台了吗？
    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，让姑娘的心怦的落地，却使得失落感也弥漫开了。她一双杏眼争得圆圆的，不解的问，是呀，有什么不对？
    我车上的收音机出了故障，收不到日本横滨的比赛实况，告诉我，巴西和德国的决赛怎么样了？
    姑娘忍不住大笑起来，笑的花容失色。她以前还不相信，一个人摊上官司还会念念不忘球赛，现在信了。一个人在临近幸福的时候，不也照样可以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世界杯。不过，姑娘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，讲了决赛的情景，比那个警察讲的详细多了。
    巴西队2比0胜德国队，两个球都是罗纳尔多打进的。第一球：里瓦尔多在禁区前沿左脚抽射，卡恩扑球脱手，罗纳尔多上前补射得分。第二球：卡福在右路沿地面传中，里瓦尔多做了个射门的假动作，骗过了中后卫，球传到了罗纳尔多脚下，罗纳尔多顺势射门，球钻入了球门左下角。
    最后的那个球一定是金光灿烂，把天地照得通明。兽医昂着头半闭眼，无限神往的张开双臂，想把那个球拥入怀里。           他跨出了最后一步。
    （参看球迷---广州印象之一百一十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