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时光

爱好者

潮湿温暖的初夏早晨，天空是迷离而寂寥的蓝。
    这个古朴沉郁的城市，就像是宿命中飘忽的线索。空旷的街道。还有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。带一点点的荒凉。一点点的慵懒。似乎历史沉淀，悄然无声。它负载太多的前世和今生。
    忽然突如其来的大雨，猝不及防。她跑进身边最近的一家咖啡店中。裙子湿湿地裹在身上。店里的冷气扑面而来的时候。她不禁打了个哆嗦。
    咖啡浓郁的芳香，放着音乐。一个声音在那里低声地唱，谢谢你曾经爱过我。重复的。透过弥漫着水雾的窗户，成排的汽车停止在红灯后面，对面的砖墙暗淡陈旧。这一刻，不由地就想起了那段旧时光。
    那还是一个可以肆意的大笑，疯狂的奔跑，无所顾忌挥霍时光的年纪。老院子门口的那条小巷幽深而狭长。路的尽头两棵高大的梧桐树中央挂着一个爬满了青藤的秋千。那是她最爱去的地方。
    一个初夏的午后，小巷远远传来歌声，她寻声而来。秋千上，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，手里抱着一把吉他，和弦悦耳，声音纯净。他在唱那首光阴的故事。
    一曲结束，他才回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她。他冲她一笑。眼睛清澈，笑容皎洁。一道阳光透过疏疏密密的树叶，正好落到他的身上，照耀着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恍惚，像是穿越了光阴的隧道，温暖了如水流年。她不由得愣住了。此刻，时光静止。
    从此，她便认识这位新朋友，新搬来他们院子的邻居。秋千藤是他们不约而同最喜欢去的地方。他抱着吉他唱，她就这么静静的听。偶尔彼此相视一笑。安静而默契。
    秋天他们决定去爬山。
    沿着水流的方向向上面攀爬。到处是茂盛的灌木和树林。在半途她摔了一跤，手被荆棘拉开一个大口子。
    “小岚，你的手流血了？让我看看。”他满是关切。
    “不要紧的。一点点小伤。”她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背后去。
    他却固执的拉出她的手，迅速从背包中取出创可贴为她缠上。认真和执拗的表情像一个孩子。
    快要到最高峰的时候有一个最惊险的景点，长空栈道。简陋的小木板拼成万丈悬崖外面的一条窄窄栈道。若一不小心掉下去，尸骨无寻。没有任何防护，像是一个死亡游戏。
    很多人在旁边看热闹。她也在旁边说，留条命回家吧，这种地方太危险。
    他说“可是我听说，走过了这里，山顶的风景异常的美，那种震撼人心的美，如果错过了，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。既然来了，我很想和你一起看看那边的风景。相信我，我拉着你，我们能够顺利过去的。”说罢，他伸出了手。
   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，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，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。他手心的温暖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。然后又跟上几个人。是一小队的人。那种贴在悬崖上的感觉无法言喻。强劲的烈风在山崖之间回旋。天空，死亡，心跳，融合在一起，整个人完全丧失了分量。原来，原来，生命可以是这样脆弱的东西。任何一个小小的瞬间就会有丧失的可能。她的手心有些冒汗，但是却能感觉的到他紧紧的握着她，又是那么的小心翼翼。自己竟有勇气将生命托付给了他。
    走过栈道，是一个小小的悬崖的落脚点。那里有一尊小小的刻在岩石上的佛像。到达的人可以签名和写下心里的愿望。他们都在那里写下了心愿。他笑着问道：“小岚，你写了什么？”她忙用身体挡住字：“不能告诉你，你要是看了就不灵了。”他笑着摇摇头走开了。
    终于到达了阳光灿烂的山顶。他们爬上巨大的岩石，坐在最高的地方看遥远的天际和起伏的山峦，阳光和山风都是猛烈的。看着苍茫的山崖，她突然想掉泪。原来世间有这么美好的风景。
    “好看吗？”他笑着问她。
    她点点头。远处茫茫的天际和翠绿的山峰映衬着他温暖的笑容，她忽然觉得自己深深的爱上了眼前这个明媚的少年。
    下山的时候，忽然下起了雷阵雨，山里的雨时常大而急却很短暂。他们跑到了一块大石头下躲雨。
    望着倾盆而下的大雨，她忽然对他说：“你背一段诗给我听吧。我很想听诗。”
    他一愣，继而微微一笑，清了清嗓子。
    如果你
    如果你对我说过
    一句一句
    真纯的话
    早晨醒来
    我便记得它
    年少的岁月
    简单的事
    如果你说了
    一句一句
    深深浅浅
    云飞雪落的话。
    她深深地叹息，这首《记得》亦是她喜爱的诗，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默契。
    来年初春，她随父母出了一趟远门，临走时，她专程去和他告别，并告诉他自己不久就会回来，让他一定等她。依旧是那个淡淡的笑容，送她到巷子口：“放心去吧，等你回来，我继续唱歌给你听。”
    三个月的时光，嫩绿的枝芽已愈见青葱，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他们家找他。可是，门竟是锁的，屋内安安静静。他们家窗外的一盆君子兰已经泛黄打着卷。也许是出去了，她安慰自己。一天二天三天……日子一天天的过着，他们家的门从来没有打开过。早就听院子里的邻居说，他们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，很着急的搬走了。可她仍然相信，他只是出远门了，还会回来的。
    寒潭又飞过大雁，多少年也只是一转眼。她早已搬离了那座老院子。曾经的少年如今也应早已长大成人。那把吉他，也应陪他唱过了一个又一个月缺月圆。有时候，当你想找一个人时候，却发现，翻遍整个地球也找不到他。
    她去牙科看那颗刚开始长出来的牙齿。它是这样的疼痛。是还没有完全长大吗。它长得如此艰难。
    麻醉的时候，她在想有些感情是指甲，剪掉了还会重生，无关痛痒。而有些是牙齿，失去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，无法弥补。
    医生艰难地拔掉了这颗长了一半的牙齿。留一道缝着线的创痕，在疼痛中缓慢愈合。无论如何，已经可以忍受。
    暮色四合。窗外一缕夕阳正好撒到窗台上那盆白色茉莉。小小的柔软花朵，在暮色中有了褐色的枯萎痕迹。她望向窗外，这座城市，陌生而熟悉。
    看着似乎可以触及漂浮白色云朵的天空，想着心里有个爱过的人，又暖又美的往事。即使，有些惆怅。
    时光苍凉。然后感觉眼泪依然清澈。
    又是一个初夏的午后，平淡的时光。空气中有茉莉和木槿的清香。据说，他们曾经住的老院子就要拆了，她想最后一次再看看成长的地方，将它永远的留在记忆的深处。
    不知不觉，又走到了那个爬满青藤的秋千下。尘封的往事，忽然间涌上心头。温暖的阳光，清澈的白衣少年，抱着吉他，皎洁的笑容。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，忍住了泪水。
    忽然，她看到挂秋千的梧桐树粗壮的树干上刻着一行字。她猛地跑到了跟前，一个一个的抚摸着这些字，终于，泪如雨下。
    上面写着：小岚，再见，我会永远记得你。
    耳畔又响起了他纯净的歌声，还是那首光阴的故事。
   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
   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
   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
   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
   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
   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
    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
    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
    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
   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
    她转过身去。发现后面空无一人。
    也许，她不会知道，他们相识时他已得了不治之症，但他仍然以希望和笑容面对每一天，面对身边的每一个人。没有遵守他们的约定等她回来，只因为他忽然病发严重，家人不得已带他远走治疗。
    也许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，当她在山顶许愿墙上写下，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。他写下的是：我喜欢小岚，但我知道她不属于我，我希望小岚永远幸福快乐……
    不是爱的人就可以和他在一起。宿命给我们的结局，只是叫我们摊开手心。里面是空洞的。没有诺言，也没有永恒。
    只是一段旧时光，一段成长搁浅的记忆。就好象时光在心底留下的纹路，黯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