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好者 发表于 2014-8-16 01:43

石磨,淹没在蒿草里的一段岁月 (原创)

又一次回到家乡,在随意溜达的时候,我瞥见和邻居家相邻的空地上,一人高的蒿草里隐现着一盘石磨,心里不禁悸动了一下。
    那盘石磨,记录着一段艰辛难忘的岁月。
    在六十年代,中国人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吃饱肚子。打我记事起,饥饿就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,打开记忆的闸门,寻觅了很久,也没有找到吃饱过一次饭的记忆。由于我们家人多劳力少,每年年终决算的时候,我们家分得的红利是村子里最少的。看着嗷嗷待哺的我们,父母使尽了浑身的解数,春天除了采野菜,还到去年种过洋芋的地里,挖上年秋天生产队没有捡拾净的“冻死鬼”洋芋。最难熬的是青黄不接的时候,好强的父亲不得不拉下脸,胳膊下夹个小布袋,到山外的亲友家去四处告借,有时候跑上三四家,才能借得三四十斤玉米或者其它的秋粮,那个年代,有余粮的人家寥若晨星,就是在山外的川道里,大部分人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,亲友们能够从自己嘴里匀出一点粮食来救济我们,已经是十分难得了!
    求借到了粮食,因为数量太少,没法子在水磨上去磨,只能在小石磨上磨粉。幸好村子里左奶奶家有一盘小巧的石磨,那石磨直径一尺有余,一个成年人可以掀起磨扇,推完粮食,可以把上磨扇掀起来,存留在下磨扇磨齿里的粮食能清扫干净,很适合加工数量不多的粮食。左奶奶家为了方便邻居们推磨,给这盘石磨垒了一个三尺来高的磨台,大人们推磨,磨棍刚好搭在小肚子上,既可以使上劲又可以腾出手来归拢磨盘上的粮食。
    那时候左奶奶家的小石磨几乎每天都在忙着“吃”各种粮食,有玉米、荞麦、蚕豆、燕麦、洋麦、最后还有了红薯片。村子里的三十来户人家,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端着或者背着买来的、借来的各种粮食,轮番来推推石磨。
    我第一次推磨是跟上母亲去的,那时候我们家还在大马滩,那年我七岁。那一次我们背着三四十斤买来的玉米,到石磨上加工“大珍子”。母亲扫净磨盘和磨台,开始推磨。看着黄灿灿的玉米粒被石磨“咬”成了大小不一的珍子,散发出诱人的清香,心里便觉着石磨很神奇,就跃跃欲试,要体验一下推磨子的感受。可是我的个子太低,磨棍差不多挨在我的脖子上,被母亲推得飞转的石磨,好像和我有意过不去,是那么的沉重,简直就是一座石山,我用尽吃奶的力气,却连一圈都没有推圆满。看着母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,我干着急没有办法,只好跟着母亲走圈圈。
    几年之后,我终于可以推动石磨了,母亲得到了解放,很少再去推磨子了。在石磨上加工的粮食,除了荞麦要筛去荞皮之外,其它的粮食都是连皮磨碎就算加工好了,因为连皮吃也维持了不了多长日子,哪里还能想着去掉麸皮呢!只有在正月里做面灯的时候,推玉米时,要去掉麸皮,推三四遍,直到面粉细腻才算好了。所以我们最盼望的就是过正月十五,那一天母亲会用磨好的玉米面蒸面灯,更令我们激动的是母亲还会用黄面捏出我们各自的属相,在蒸笆上蒸好,到了晚上,插上蘸了清油的棉签做捻子,一一点燃,那美妙的灯火摇曳着,映着我们喜悦的脸庞,使黑魆魆的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。当捻子燃得正旺的时候,母亲要我们端起面灯咬食,说是咬了着得正旺的面灯,娃娃的眼睛就会更加明亮。等到捻子燃尽,我们端起面灯一气子猛咬,那被清油浸润又被灯火炙烤的面灯,焦脆而不失绵软,香甜馋人,可是母亲说每人只有一个,谁也不愿先把自己的吃完,都是嘴里噙着那么一点点咀嚼着,最后慢慢地融化在嘴里。
    石磨磨出来的大珍子最是难忘。玉米经过石磨磨烂,成了不规则的颗粒,放进大铁锅里文火熬煮一两个小时,就成了香甜可口,令人流口水的大珍子汤,说是汤,其实就是稀饭,每人一老碗,就着酸菜,吃得大汗淋漓,浑身舒坦。尤其是大珍子汤熬好之后,留在锅周围的那层“糅糅”,柔韧耐嚼,口感美妙,是孩子们争抢的对象。我和妹妹弟弟为争抢“糅糅”,爆发过不止一次的争斗,因为有父母的介入,最后弟妹们都会多少分得一些,可是吃上一点更馋,他们只好想着法子讨好我,以便能够吃到更多的糅糅。还有那锅底的刮刮,香脆异常,更是我们争夺的对象,每一次喝完大珍子汤之后,争夺锅铲就成了焦点,母亲只好亲自给我们分刮刮,以免发生更大的争斗。
    石磨推出的炒面更是令人难以忘记。为了填饱肚子,人们想出了各种办法,俗话说靠山吃山,每年的秋末冬初之际,林子里叫“面栗子”的野果成熟了,黄豆一般大的面栗子,红艳艳面沙沙的甜。我们到林子里采来面栗子,拍成饼状,中间用指头钻一个洞,然后用一根棍子穿起来。在太阳底下晾晒。到了来年春天,饥饿难捱的时候,再从屋檐下取下那已经干透的面栗子饼揉碎,掺和上一点点炒熟的燕麦,用石磨推细,就成了干涩,略带甜香味的炒面。大人上地干活,娃娃上学读书,带的都是这种面栗子推成的炒面。这种炒面虽然干涩难咽,就着凉水还能吃下去,令人窘迫的是拉屎的时候,在那干坐了了老半天,努力地脸成了血红色,就是拉不出小半截来,有些娃娃好几天拉不出来,大人着急了,就用手指往出抠。你不抠咋办啊,娃娃会憋坏的!
    时代的变迁,使得林区的人们大多乔迁山外,也使得我的家乡恢复了原始的模样:蒿草葳蕤,野雉成群,狼豹扬威,野猪招摇,没有了炊烟,没有了人迹,唯有那些颓废的土坯房隐现在青山绿水之间,偶尔有思乡的游子回来拜谒故土和先祖,也只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,留下几声慨叹罢了。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,即就是这里荒芜成一片森林,每一个曾经生长在这里的关山人,心中都有一个美丽鲜活的图腾在记忆的屏幕上闪现,那就是我脚下的这片故土!
    石磨上的齿痕早已被磨平,其中的一扇也不知去向,只留下这盘上扇,隐匿在蒿草之中,向后人昭示着一段艰辛的岁月,其实,就算没有了这盘石磨,那段艰辛的岁月谁又能轻易忘记呢?
    甘肃省华亭县马峡镇双明小学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刘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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